果不其然。
只见他爸抿了口水,温温吞吞,开始说话了。
“你也不必火急火燎,这么大个人,做事没个分寸。”
赵恪背脊发凉,他知道赵定心说的不是洒水这事。
“咱家这笑话是躲不掉了,年初刚吃完一顿,快到年底了又摆一桌。”
高级嘲讽,年初和白家的饭局还历历在目,年都没过,就换了人。
直接点出他有多荒唐。
赵恪没吭声,这事他办得确实废物,没得辩解。
很少见儿子这么直白的落于下风,赵定心稍微上了点劲儿。
“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把人带回来,你非要见一面,我们也依你了。可我看人姑娘比你稳当,心思也不如你深重,你再琢磨琢磨,别是你自作多情,八字都没一撇。”
杀人诛心啊。
赵恪难得有些藏不住火气,抬头看向他爸时,多少带着些被戳破心结的意思。
大约是料中了几分。
赵定心对申屠念一点不熟,就饭桌上那几眼,也品出是他儿子赖着人姑娘多些。
要说呢,温开水就是比矿泉水更暖胃。
赵定心喝下半杯,通体舒畅。
“爸爸。”
突如其来的一声,喊得赵定心的右眼皮猛一跳。
赵恪正襟危坐:“前阵子在北市,我碰见您政法学校的老同学,王启勇王叔叔,他让我给您带声好。”
赵定心淡淡“哦”了声,面色微缓。
赵恪还没说完:“王叔年初刚提了副部,多的是人和他攀谈,我没想凑这个热闹,是他叫住的我。他还记着你们当年的同窗情谊,说了好一会儿当年的事……”
“行了。”
赵定心打断他的滔滔不绝,像是有点烦他的意思。
当年的事,说简单也复杂,说复杂也简单。
钟愉的父亲是老一辈的干部,也是赵定心的老师,赵定心对这个老师很是敬重,时常拜访走动,以至于后来赵定心和钟愉走到一起也合情理。
转折点是钟家站错了队被清算出局。
钟父年事已高亦不再留恋官场,一家人迁回祖籍南城,钟愉放心不下陪着一起回来。
彼时赵定心仕途刚开,他和钟家这层关系脱不掉,却没有被牵连其中,也是他为人谨慎,未雨绸缪。
赵恪“指控”父亲把事业放首位,家庭爱人抛脑后。
其实有点冤。
赵定心在官场上最重要的一次抉择,他选择了家庭,没有犹豫。
陪钟愉一同回到南城,北市的叱咤和风云,从此与他再无干系。
所以王启勇会感慨,如果当年他没有离开,今天的北市,必然有赵定心一席之位。
“你出去吧。”谈话结束。
他将水杯重新搁回茶几上,半满的水杯,同样也洒出一大瓢,手劲只重不轻。
赵定心起身,重新回到工作桌案前坐下。
赵恪这会儿懂事了,刷刷刷连抽几张纸巾将濡湿处擦得干干净净,临走前还不忘把玻璃杯一起带出去。
只是抽纸的动静过分大,惹赵定心不快地瞥了他一眼。
门开了,赵恪人都走出去了,还不忘探回个脑袋。
“爸,王叔说我妈当年是院花,真的假的。”
拿父母打趣,真是少教。
赵定心气得一掌拍在桌上,手边的金犀牛镇纸被颤得挪了半寸,力道可见一斑。
门外那个混账东西早就溜之大吉。
钟愉看着赵恪又匆匆跑进厨房。
第二次了。
赵恪在厨房一通洗刷,结束了出来,正好对上钟愉的询问眸光。
“怎么了。”
赵恪淡定耸肩:“州官放火,百姓点灯。”
要说是一家人呢,公平公正。
钟愉听了个云里雾里,但也没细问。
一看时间,快到饭点,想着该去书房喊赵定心。
赵恪稍稍流露出几分愧色。
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尖:“我爸水喝饱了,不饿。”
“那也不能不吃饭。”才动了胃部手术。
说完就往书房走去。
钟愉进了屋,远远就看见赵定心,他没在工作,而是巍坐在黑皮椅上,左手一下一下顺着胸口。
她以为是术后有什么不适,连忙奔过去。
一番关切下,赵定心幽幽吐出一句:“胃疼。”
他扶的哪里是胃部,明明是心脏。
钟愉一眼即明,肯定是赵恪惹的。
正要出门找儿子算账,赵定心将她拉住:“他还能乖乖在客厅等着你发作啊。”
指定跑了。
可不是,客厅里空空荡荡,人早没影了。
钟愉微恼:“下回我就扮演恶婆婆,他惹你生气,我就欺负他媳妇。”
赵定心难得笑了声。
他们母子俩哄人都一个套路,没谱的事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跟真的一样。
钟愉拍着他宽厚的背脊,轻声问:“有没有好受点。”
“嗯,好受点了。”
赵定心低眉笑了笑。
心口上被气出来的褶子,在妻子这一下一下的轻拂里,熨帖平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