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司机把话说完,赵启明就打断他的话,硬梆梆的说了一句:“回去救人!”“您的朋友很可能已经死了!”那位司机一听说要去出事地点,脸都吓黄了。
赵启明扫了他一眼,一脸漠然,一字一句的说道:“他是我的朋友,就是死了,我也要带回他的尸体!”说着,他转脸盯着那位名叫古斯塔夫的队长,目光坚定不移。
在他的坚持下,一队人只好冒着大雪回到了刚才遇袭的地点,寻找孙黑子的下落。
赵启明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哪怕老孙被人打死了,也要把他的尸体给找回来。
车队开回了刚才的出事地点,那辆雪佛莱毫无生气的停在雪地里,四周除了呼啸的风声,早已没了人影。
车队远地停了下来.面包车上负责侦察的队员提前跳下车,几个人在雪地里搜索了一番之后,做了个安全的手势。
其他人围了过来.呈扇形分散在周围负责警戒。
赵启明迫不及待地跳下来跑到车边,管松和伊万紧跟着他。
车上覆盖了一层雪粒,在十几束灯光的映照下,可以看到正面的数十处弹孔。
昏暗的灯光下,驾驶员已经被打死了,脑袋伏在方向盘上。
赵启明还是第一次看见死人,破碎的挡风玻璃和驾驶员身上的血迹让他心里猛地一颤。
队长拿着电筒向后面照了照,连忙大声喊旁边地两名队员打开车门,检查了一番之后,连同后面坐着的两个人一起抬了出来。
孙黑子倒在了座椅下面,满身血污,肩头和左胸上中了两枪,由于距离比较近,子弹穿透了身体。
值得庆幸的是打中的都不是要害,就剩下他还有口气.其他两个全挂了。
如果不是刚好坐在司机的后面,那个替死鬼帮他挡了几颗子弹,孙黑子只怕当时就完蛋了。
两个人把老孙抬到面包车,一名队员立刻拿来急救包,撕开他的衣服,将他的伤口裹了起来。
好在天气寒冷,伤口的血已经凝固了。
不过如果赵启明他们再晚来一会的话,孙黑子还是死路一条,受了两处枪伤,这么冷的天呆在没有暖气的车里,冻也冻死了。
赵启明两眼发直,木然地站在雪中,双手紧紧的攥在一起,死死的盯着奄奄一息的孙黑子
车队带着大家再次回到鄂木斯克市,外面风雪依旧,走下车的赵启明怔怔的看着面前手持武器负责警戒的队员们,刚才的情形恍若隔世。
孙黑子被放在抬架上送去了急救中心。
管松验过老孙的伤,不会要命,主要是因为失血过导致昏迷。
从出事到现在,只不过经历了短短的两个小时,赵启明忽然觉得自己再也不是原来的那个赵启明了。
他的眼前总是闪耀着一串串的子弹,即使闭上眼,黑暗中还能看得见那些暗红色的光点。
过去地生意中也存在着危险,不过即使出了事,失去的仅仅是钱。
而现在,赵启明深切地感受到,死亡离自己是那么的近,甚至呼吸之间都有一股冰寒刺骨的气息。
古斯塔夫队长带了一队人,领着他们穿过了几条街道,来到一栋木屋前。
这里大部分房屋从外观上看起来都差不多,里面的格局也基本相同。
唯一不同的是,这幢屋子外面戒备森严,到处都是实枪荷弹的警卫。
赵启明三人跟着古斯塔夫走到门口,队长让管松和伊万等在外面,带着赵启明一人走进了房间。
靠窗边的位置摆着一张长方形的餐桌,左手边走上两个台阶是大厅,墙边有个暖烘烘的壁炉。
旁边还挂了一副古代铠甲,两张白里透黄的北极熊皮铺在木地扳上。
一个戴着无边眼镜的俄罗斯男人正坐在熊皮上,映着炉火看书,旁边的木几上放着一杯咖啡。
听见助手跟人说话,这人立刻合起书本站了起来,抬眼看见正向自己走来的赵启明。
赵启明的照片他早就见过,一点都不陌生。
眼前这个中国小伙子,比照片上显得更瘦,却有种超凡脱俗的气质.完全不像个二十几岁的年青人。
霍多尔科夫把书放在旁边的木几上:“赵先生,真是抱歉,希望那些人没伤到您。”
不用说,这就是霍多尔科夫斯基。
他看起来年纪大约在三十三四岁,比实际年龄要显得年轻。
身材高大,却给人一种文质彬彬温文而雅的感觉。
有一头银灰色的短发、不是根根竖起,而是紧紧地贴在头上。
高挺的鼻梁非常有男人味,衬托着白皙的面孔相当英俊。
尤其是眼镜下面的那双蓝色的眼睛,尽管他脸上没有露出笑容,但是目光中却带着明显的笑意。
那是一双充满智慧和自信的眼睛,带着少许的忧郁。
赵启明淡淡地笑了笑.扫了一眼木几上的那本书.封面印着列宁的画像,只不过自己不认识俄文,不知道是什么书:“您好,霍多尔科夫斯基先生。想见您一面还真不容易。“他已经从刚才的惊恐中恢复了过来。
霍多尔科夫转脸向古斯塔夫询问了几句,队长把情况大致说了一遍,然后恭身出去了。
“抱歉,那些人的目标应该是我。我在城外有处庄园,原本是让他们把您送到那里休息,却让您当了替罪羊。您的朋友我已经让人全力抢救了.希望可以挽救他的生命。”
霍多尔科夫斯基满脸歉意,但赵启明觉得他对此似乎习以为常了。
说出前面那句话的时候就像是在谈论别人地事。
除了呆在莫斯科,霍多尔科夫到俄罗斯任何一个地方都保持着高度的警惕,没有人知道他确切的行踪。
尽管赵启明从一些材料上得知此人侵吞国家财产,行事作风也相当独裁。
但从他身上,却丝毫感觉不到任何令人讨厌的地方,赵启明对他甚至有一种相见如故的感觉:“冒昧地问一句,您知道是什么人干的吗?”他的俄语虽然只是半桶水,也能凑合用了,但是对方如果说得快了的话,他还有些听不懂。
霍多尔科夫斯基看出了这一点,慢条斯理的答道:“也许您不知道,这个国家有许多人希望我死。尤科斯公司的股东、某些政界要人、原来的克格勃,甚至,还包括我地一些朋友。”说着,他转脸望向窗外叹了口气,目光中流露出无可奈何的忧伤:“其实许多事对于我来说,都是迫不得已的。”
赵启明实在无法理解他的处境,他只有一个感觉:想在俄罗斯这个地方做点像样的事,时刻都要冒着掉脑袋的危险,这个霍多尔科夫斯基也有着自己的苦衷。
霍多尔科夫回复了刚才的神色,转过脸来接着说道:“把您请到这个偏远的地方,是想让您更多地了解尤科斯公司,以及我在支持安大线的问题上所做出的努力。您不会不知道这条拟定中的输油管道吧?”
赵启明点了点头:“听说过。不过俄罗斯政府好像更倾向于日本人提议的安纳线。”他不知道霍多尔科夫为什么会提起这档子事.和自己没有多大的关系呀。
霍多尔科夫抿着嘴角露出了微笑:“最近日本首相森喜朗和外务大臣川口顺子派人到莫斯科,商量安纳线的事。他们提出地条件非常优厚,除了为西西伯利亚地区提供75亿美元的新油田开发费用之外,另外还为萨哈林地区的石油天然气提供约80亿美元的资助。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赵启明心里一惊,小日本这是摆明了要和中国政府对着干。
莫斯科方面一直在安大线(安加尔克斯——大庆)和安纳(安加尔斯克——纳霍德卡)线的问题上犹豫不决,如果说日本人加大了投资额度,那么结果可想而知。
“您为什么会支持我们?”
霍多尔科夫推了推眼镜,目光中闪过一道寒光:“因为安纳线是俄罗斯石油公司、俄罗斯管道公司等三家公司所支持的,它的利益与我无关。”
说到最后还是为了钱。
赵启明默然点了点头:“那您打算怎么做。”“这是一笔涉及到数十亿美元的生意.但我的梅纳特帕银行虽然占了绝对的股权,但尤科斯公司不是我一个人的。它下面有四家大型分公司,这四家公司不少股东拿了日本人的好处,不愿意支持安大线。”说到这里.霍多尔科夫斯基淡然一笑:“虽然他们在股东大上有权反对我,但走如果这些人没办法参加股东大会,那么他们也就没机会投票了。您,明白吗?”
死里逃生的赵启明首先想到的就是干掉那些股东、可转念一想又不太可能。
他忽然明白霍多尔科夫为什么要临时改变股东大会召开的地点了,凡是站在他那一边的人,肯定会事先收到消息提前赶到鄂木克斯市,但是等其他人得到通知的时候.只怕已经来不及了。
赵启明从熊皮上站了起来,向霍多尔科夫伸出手:“能和您合作,非常荣幸!”作为一个中国人,他对对方的做法满怀感激之情。
虽然霍多尔科夫是为了个人的利益,但安大线的方案如果得以通过,中国却是最大的受益方。
对于中国今后的发展来说.这绝不仅仅是钱的事。
霍多尔科夫斯基脸上露出了微笑,坦诚的跟赵启明握了握手:“日本人还在莫斯科四处活动,目前不能确定有多少人支持他们,我只能尽可能阻止他们。”他知道,自己的做法已经让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完全站在了自己一方,自己的目的达到了。
就眼前的局面而言,霍多尔科夫斯基希望得到更多人的支持。
普里马科夫即将担任总理的消息已经得到了证实。
这个老克格勃对寡头们一向是极为憎恨,他的上台肯定会给自己带来极大的麻烦。
所以,霍多尔科夫斯基必须要在即将到来的斗争中巩固自己的霸主地位,这就不仅需要来自于国内的支持,还需要国外强势的政治、经济势力。
而中国这个邻邦,对于俄罗斯来说当然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力。
霍多尔科夫认为,赵启明虽然无法代表中国政府的态度,至少可以把自己的做法转达给中国地政界人物,从而使他们出于共同的利益站在自己一边。
更何况眼前这个年青人所拥有的明远集团,在短短几年里一跃成为香港大财团的一份子,足以说明赵启明本人的杰出能力。
实际上,精明狡猾的霍多尔科夫斯基远不止这些升划。
作为俄罗斯寡头中的枭雄,他已经做好了所有准备。
这个赵启明只不过是自己计划中的一颗棋子罢了。
但此刻的奸商,心里却在彷徨不定。
通过这番谈话,他感觉霍多尔科夫根本不像是个手段狡诈为人阴狠的人,比契契科夫那个老狐狸好多了。
可寡头们的经济垄断对于一个国家来说、确实是件极为可怕地事。
因此从政治的角度来说,眼前这位待人诚恳,满脸亲和力的霍尔科夫又是需要打倒的对象。
按计划,他需要收集对方所有地违法证据.为今后将这个人送进监狱做准备。
但是霍多尔科夫斯基在安大线的问题上却走站在中国这边的,领略过俄罗斯混乱局而的赵启明甚至觉得,如果有必要的话,他一定会支持霍多尔科夫干掉那些对此事不利的人,包括那几个小日本。
对于任何人来说,这都是件非常矛盾的事。
“或许有不少人在您面前提到过我.他们一定不会说我什么好话。”霍多尔科夫斯基摊开双手惨然一笑:“您也看到了,这能是我的错吗?那些想我死的人,时刻都在找机会除掉我.如果您站在我的角度,会怎么做呢?”
赵启明默然不语,他完全能够感受到对方心里的困惑和无奈。
霍多尔科夫斯基看了一眼墙壁上的挂钟,已经夜里十二点了:“太晚了,赵先生,您去休息吧,古斯搭夫已经为您和您的手下安排好了住处,明天我还有些重要的事情要和您商量。”
接着,他用一种沉闷的语气缓缓说道:“或许,整个俄罗斯只有你这位局外人才能真正理解我的难处。希望我们能够合作恰快。”这句话像是在跟赵启明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赵启明点点头.站起来向他告辞了.还沉浸在复杂的心情之中。
看着这位中国来的年青人走出木屋,霍多尔科夫的脸上再次露出了微笑,他对自己的表演非常满意,完全达到了预期的目的。
半小时后,古斯搭夫回到了木屋,霍多尔科夫面无表情的问道:“都处理好了?”“是的,老板,已经向警察局报了案。阿多夫和格维宁的尸体怎么办?”“运回莫斯科,给他们家人一笔抚恤金。”霍多尔科夫斯基沉吟了片刻接着说道:“对外面放出风声,说是别列佐夫派人干的。对了,把今天晚上参与暗杀行动的二十六个人全部送去北部最偏远的油田看油井,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放他们回来!”
古斯搭夫躬身答道:“好的,老板。”说完,他转身走了出去。
如果奸商听到两个人的这番谈话,只怕会吓得立刻逃回国去。
这个暗杀事件实际上就是霍多尔科夫斯基一手导演的,赵启明这颗棋子对他来说非常重要,他必须要尽快取得这个年青人绝对的信任。
他故意演出这场戏,就是要给赵启明形成一种危机四伏的心理压力,目的就让这个人知道,在俄罗斯只有和他霍多尔科夫在一起才是安全的。
尤其是当一个人在突遭大变之后,刚回到安全的环境当中,心理上容易放松警惕,更容易对自己这个救命恩人产生信任和依赖。
再加上后来的一番谈话,霍多尔科夫可以断定赵启明不会轻易背叛自己,至少对自己的好感大大加深了。
他知道那位最要好的朋友莫纳霍夫打算脱离自己,并且在暗中做了点小动作,找来了赵启明这么个合作伙伴。
而霍多尔科夫将计就计.却打算通过赵启明替自己和中国政府搭上线,还要利用这个年青人为自己挣钱。
必要的话.甚至还要利用别列佐夫这个蠢蛋推给即将上任的新总理——普里马科夫。
朋友是什么?霍多尔科夫斯基非常轻楚,寡头之间是没有真正的朋友的。
当年推举叶利钦上台是为了大家共同的利益,但现在一切都变了,叶利钦把普里马科夫搞上来当总理.摆明了就是准备要跟寡头们翻脸。
别列佐夫眼下还担任着安全会议副秘书的职务,是叶利钦的内阁成员,有了这么大的一个目标,也够普里马科夫那个老家伙忙一阵子了。
想到这里,霍多尔科夫斯基暗自笑了笑,不过还得谢谢别列佐夫和索罗斯一起,在东南亚为自己挣了大钱。
如果有一天这个老东西被关进监狱,看在多年朋友的面子上,自己还得安排人好好安顿照顾他呢。
可怜的奸商就这么晕头转向地掉进了霍多尔科夫的圈套中.而天下间能耙他糊弄住的人,恐怕也就只有霍多尔科夫斯基了。
至少从现在来说,他们还不是一个档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