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被姜将军的不识好歹给气了个仰倒,明明刚刚可以心平气和地循循善诱右相,被姜将军这一通排揎倒给自己赌得喘不过气来,手里的奏章怎么看也看不下去,于是招招手让在一旁侍候的李望过来:“去看看皇姐在干什么。”
李望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回来向皇帝禀告:“十公主醒着,正让哑奴替她更衣。”
“她要出去?皇帝将奏章一收,“她养好精神了?”
李望擦了擦额边的冷汗:“十公主说陛下没有拘着她,这个宫里若是有什么地方陛下有忌讳的,还让陛下趁早与她说明。”
皇帝闻言眯起眼睛一笑,心下轻松起来,能用这种语气让李望给自己传话,她应该是想开了,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随她罢,只是别让她碰见王太嫔……派人跟着,若是真不小心撞上了,还有人能替她圆一下谎。”
十公主这边听着李望的转述,平静地谢过了李望,带着人去了御花园溜达。她又困在了这里,今早与十二做着的时候她就知道了,这次十二不会这么容易放过自己,现下她的思绪乱得很,像是没有精气神挣扎了。她不想真的做一个日日在后宫扫榻以待皇恩的后妃,更何况……更何况……
更何况,那人是自己的亲弟弟。
今早十二说的那番话并非没有触动到自己,可十公主仍无法做到心无芥蒂地去接受这样扭曲的关系,与十二的恩怨纠葛让她剪不断,理还乱。
可若是真的依了十二所言,岂非这辈子都要向他低头讨好?她做不来。
哑奴看着十公主面上一会阴一会晴,都不禁与她拉开了些许距离。对这个将他们关在小院几个月的公主,再次侍奉也是心有戚戚然。穿过千百弯折回廊的谐趣园,一行人不妨遇上了不速之客,坐在万春亭里的竟是现下十二后宫里唯一的一位高位妃嫔,顺妃。亭下有叁个孩童正在练剑,但是其中一个尤其扎眼,十公主定睛一看,原来是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叁皇子。
扎眼的原因是因为,其他两位皇子都舞得有模有样的,只有他是一气乱舞。十公主环顾一圈,却不见大皇子。而顺妃这边的大宫女也注意到了十公主这边,示意正在闭目养神的顺妃有人来了。
顺妃站起身来朝十公主福了一福,邀她过来同坐。这边几位皇子也注意到了十公主,停下了剑朝她行礼,十公主见此情况只好却之不恭,叁皇子认出了她,眼睛亮亮地朝她喊道:“美人姑姑!”
十公主朝他伸手:“来这里,姑姑抱!”
于是叁皇子收获了香香的怀抱。
顺妃斜斜地看了一眼自己那个呆立在一旁只顾着给自己擦汗的二儿子,向正给叁皇子喂点心的十公主好奇地搭话:“公主竟不嫌弃叁皇子呆傻?”
十公主点了点叁皇子的小鼻子:“本宫觉得叁皇子玉雪可爱,很合本宫的眼缘。”
顺妃这些日子没少听说十公主在庄子上的救驾之功,且皇帝特留她在宫中休养,又出自王氏这样的名门望族,自认为应与十公主有许多共同话题,喊了自己的二儿子过来给十公主掌掌眼,又问道:“公主刚刚在廊边观着这几个孩子练武,觉得哪个孩子舞得最好?”
十公主沉吟片刻,并不答话,想要糊弄过去。不想站在一旁的二皇子抱着剑自作聪明地道:“皇姑母久居深闺,怕是不懂得这些,母亲为难皇姑母了。”
这下可触了十公主的霉头,可她也不是与小孩子计较的人,只好笑了笑没有说话,反倒是一直低着头的四皇子抬头接话:“二哥这可就错了,皇姑母未出阁时得皇爷爷恩典,得姜将军的教导数年,指点我们一二可是绰绰有余。”
十公主朝四皇子嫣然一笑:“四皇子过誉了,本宫也不过闲暇时舞刀弄剑一番,哪里敢指点诸位皇子殿下。”
“美人姑姑应该是觉得我最好!”叁皇子在她怀里闹将起来,摇着她的胳膊,“姑姑说是不是啊!是不是青儿舞得最好!”
十公主摸了摸他的脑袋,被他逗笑了:“是啦,别人是照着师父舞剑,叁皇子殿下可是可以开宗立派的人。”
顺妃见自己的儿子并没有得到十公主的青眼,反而是痴傻的叁皇子和不起眼的四皇子露了头,面上就隐隐有些不快,岔开话题道:“公主刚刚从哪来?”
十公主顿了一下,不自然地撒谎:“刚刚去见了王太嫔,从那边一路逛过来的。”
说话间顺妃的大宫女给十公主上茶,弯腰的那一瞬间,她似乎闻到了十公主身上的熏香十分熟悉,电光火石间面色大变,捏着要撤下去的茶盏的手抖个不停。
十公主毫无察觉,与顺妃随意说了两句话就被闹着要去捉蝴蝶的叁皇子给拉走了。四皇子放心不下这个心智不全的哥哥,也一道与顺妃请辞了。
本就是二皇子与顺妃今日突如其来地跑到慈宁宫与太后卖乖,不然他也不欲在这个对自己和哥哥略带敌意的母子多做逗留的。
二皇子知道自己刚刚说错了话,也不愿留下来受失望的母亲的训,借口出汗了要更衣也溜走了,但这正好合了顺妃大宫女的下怀。她的猜测让自己两排牙齿不住地打战,身体也摇摇欲坠,这个让她全身上下都冒冷汗的猜测,不知该如何和顺妃开口。
顺妃见大宫女脸色奇怪,不由得询问道:“你怎么了,刚刚十公主走的时候竟然也失了礼数,她现在正得陛下爱重,怎么今天一个二个的都不让本宫省心。”
大宫女踌躇着,开口却是哑然,只能先将围着的小丫头挥退,等人都远远离了亭子,“扑通”一声就跪在了顺妃跟前:“奴婢……奴婢死罪!”
顺妃心下觉得不好,但也没有扶起她,死死攥着帕子:“怎么了?是不是旭儿有什么不好?”
“不!不是大殿下!娘娘!”大宫女的汗如雨下,一下下滴在地上湿了一大片,“是……是娘娘,可否记得,姜将军的接风宴后,奴婢在御花园的假山后,捡到的那根珍珠短钗……”
“奴婢……奴婢想起来了,那日宫宴,十公主就带了这么一套珍珠钗子!且……奴婢刚刚给十公主上茶时,闻到了十公主身上,好似带着陛下宫里特有的,龙涎香……奴婢死罪!”
顺妃全身如堕冰窟,死死地扣住了石桌的边缘,十指用力得发青。
且不论这边主仆两知道了这样惊愕的秘密作何反应,这边十公主放了叁皇子在附近玩耍,觑了跟在身后的四皇子一眼,温柔地笑问:“你怎么知道的?”
四皇子没有看十公主,好像并不意外十公主这样问,早早就准备好了答案不假思索地回道:“蓝儿仰慕姜将军已久,而上次宫中得见皇姑姑一面,便觉气度不凡,皇祖母便与蓝儿讲了皇姑姑的事。”
十公主没有想到是凌太后告诉的他自己的事,颇有些意外,松懈下来摸了摸四皇子的头:“现下你和你哥哥还是跟着太后一起住吗?”
“是,皇祖母怜惜蓝儿与哥哥年幼,与父皇说了要抚养儿臣至出宫开府。”
十公主拾了张石凳坐下,上下打量了四皇子一番:“你刚刚说,你十分仰慕姜将军?”
四皇子点点头,不错眼地看着十公主,又听她道:“你可知,宫中教习皇子的剑术,多为强身自保所用,而非杀敌。”
见四皇子面露疑色,十公主知道与他干说无用,拿起了叁皇子练习所用的剑却并不拔出,站起身来与四皇子相对而立:“来试试。”
“我不用死力,只用一手,也不击你弱处,你拔出剑来,用刚刚所舞的剑术来攻我。”
四皇子犹豫了片刻,便听得她喝道:“既是仰慕姜将军,须过我这一关,为何这样的迟疑?”
于是四皇子只好抽出了剑,朝她行了一礼:“得罪了。”起势便向她袭来,十公主只单手虚虚格挡,并不反击。
四皇子只觉得自己每一次刺出的剑芒都像是泥牛入海,犹是这样十公主还游刃有余,时不时地用剑把敲打他的破绽:“手太直,侧身从上方一砍就不用要了。”
“腿站稳,面对敌人不要自己先摔了一跤。”
“剑花太累赘了,等你舞完这一圈人头已经落地了。”
她脚下左右错落着走着步,避开直面而来的剑光,侧身将剑一拦,就将剑抵在了四皇子的脖子前:“半刻也不到。”
四皇子将手垂下,知道自己已经输了,也不见气恼,反而顶着一头大汗就给十公主跪下了:“还请皇姑姑教蓝儿。”
十公主将剑撤回:“我从没教过人,且你不是一心仰慕姜将军,跟着我做什么?”
四皇子抬起眼睛目光奕奕地盯着十公主:“我听皇祖母说,皇姑姑近日要小留在宫中,就是这些日子,也足够蓝儿学了的。”
十公主看着应答如流的四皇子心中已是极认可他的,但面上还是要故意诈一诈他:“你父皇会同意这件事?凌太后会同意这件事?跟着我万一吃了苦回去和你哥哥到他们面前诉苦,本宫可开罪不起。”
四皇子郑重地向她行了拜师礼:“蓝儿绝不会干出这样的事。”
“最后一件事,我要问你。”十公主不紧不慢地说道,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袖子里自己的拳头已然捏紧,“你学武所为何?”
四皇子被她这句话问住了,心中好似有千言万语就要喷薄而出,话到嘴边却滚了几滚,才咬着牙道:“……为我……下落不明的母亲,为了保护好我的哥哥……为了,在这个宫里能够不被欺负,为了……为了我自己!”
恍惚间十公主好像又看到了九公主那张冷淡又决绝的脸,渐渐与眼前的四皇子重迭在一起。她慢慢伸出手,将四皇子揽入怀中。
“好孩子……姑姑教你,”她含着泪道,“无论遇到什么事,无论是什么过不去的,来找我……来找我……”
好像是多年前,她也对谁说过这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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