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停了许久,睁眼看去,录音却仍在读秒。
沉默持续约叁分钟后,盛耀听见余芷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说,“好,你把地址发给我吧。”
第一段录音自此收止,盛耀靠在椅中的背已弯折。
静谧的室内,呼吸逐渐沉重闷潮,像涨潮时吹来的海风,夹杂着轻微的嗡鸣与湿咸的气息。
落在鼠标上的食指,神经性哆嗦,好一会儿才瞄准第二段录音的播放键。
这段录音较之第一段更为清晰,周遭未有嘈杂混入,余芷开口时,宛如近在咫尺。
“你别劝我了…我无论如何都会去的,盛耀…他不能平白无故因为我的事而受牵连。”
“你跟梁树申在一起半年,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他要你去的那个地方等着你的是什么。”
“我知道…他想让我死。”
“既然知道…”刘珈洛明显激动不少,嗓门拔高了几度,”那你还去干什么?“
余芷很平静,“我不去,难道让盛耀出事吗?”
“梁树申未必真的会对盛耀动手。”
“未必的几率是多少?百分之十还是百分之二十?我赌不起。”
“可你去就是百分之百懂吗?你绕了这么大一圈,废了这么多力气,最后什么都没有得到,就为了盛耀白白去死值得吗?”
余芷叹了口气,“你不明白他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小时候我们被丢在外公家,余舒对我们不闻不问。外公那时候还没退,总是很忙,外婆身体又不好,隔叁差五要去疗养院,分配的司机和保姆得紧着照顾他们,我俩就靠着自己活着。”
“那时候整个院里的小孩都叫我们孤儿,背地里编排我们的大人也不在少数,还有不少跟余舒有过节的大人,想着法儿地给幼儿园和小学里的老师递话,让老师不在身上留痕迹地整我们。这些事儿一开始跟外公提,外公还给我们出过几次头,后来提的频了,老人索性觉得我俩不想读书,也就不当回事了。”
“那些时光,盛耀是唯一能让我感觉到我还有家的人了,也是我目前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牵挂的人了。”
刘珈洛听完,默了一阵,无奈道,“那你当初又为什么要替我出这个头想去报复你妈呢?”
“其实…自从我重度恐慌和重度焦虑之后,我的想法都是一阵阵的,突然间冒出来,然后冲动实施,最后发现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什么意思?”
“你离开之后,我总觉得如果我回到你身边,人生就能回拨正轨,所以我觉得为之付出任何东西都值得。可…当我这几天跟你相处…我发现绝望还是绝望,这种情绪不来自外部,而是源于自身…”
“啪“的一声脆响,刘珈洛似是拍了把大腿,尔后肃声道,“所以你觉得在你死或是盛耀死这道选择题上,你死更划算对吗?”
余芷咳嗽一嗓,继而平声道,“本来这件事就是因我而起,而且我能接触到梁树申也是利用了盛耀跟梁旎奥的关系,所以这不是选择题。”
刘珈洛再度苦口婆心,“你…就差临门一脚,就能完成你想做的了。”
“我已经做到了,把这些东西给你,已经没有遗憾了。”
“脑子清醒点吧,这件事未必没有转机。”
“你不了解梁树申,他说到做到。”
刘珈洛失语,极重地“啧”了声。
很轻地笑了声,余芷声中带怆,“别劝了,他是我相依为命的希望,我不能让他代我去死,他还有那么多可能性…”
录音还在继续,盛耀却已无法接收。
音箱里传出的人声仿若织出了一张巨大的网,将其牢牢缚住,致使他佝偻着背,越伏越低,直至下巴抵上腿,继而泪湮湿裤面。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余芷的死因,然而千千百百种猜想里,却不曾有与真相交叉的部分。
而真相…在袒露这刻,将他曾经暗暗埋怨余芷非要查清她父亲瘫痪原因的行为,衬托得那么卑陋龌龊。
第二段录音不知在何时戛然结束。
热泪浣红眼眶,盛耀深吸一口气,握紧鼠标再叁移动,终究失了听最后一条的勇气。
心口如同被巨石压着,每一次吸气都需使出全力。
“嗡嗡,嗡嗡——”
桌角的手机发出震动,盛耀掠去一瞥,意料之外竟是刘珈洛的电话号码。
狠狠清了清嗓,妄图清理因落泪而变得堵塞的呼吸道,却并无收效。
“喂…”
听筒内飘出压抑不尽的哽咽,刘珈洛不感意外,“哭了?”
“嗯…”
“你是该哭一哭,毕竟你对她不起。”
“我…”
“告诉我你想怎么选吧,是拿梁树申那份材料去找王汉,一步一个脚印地爬,还是继续你设定的光明坦途,拿走王汉的那份去巩固梁树申的地位。”
瑰色的唇几张几合,盛耀没拿手机的那只手亦蜷了又放,“…我要梁树申的那份。”
“这条路不一定好走。”
“…我知道。”
“但本着择良木而栖的原则,王汉会是一个能让你获益良多的role model。”
盛耀闻言,忆起刘书记的倒台,一时不禁诧异,“可刘书记不是…你怎么会?”
刘珈洛解释,“政见不同立场不同罢了,而立场绝对是不能用单纯对错来论的。”
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不凡格局震动盛耀,他由衷道,“你…真的可惜了。”
“也没什么可惜不可惜的,运气不好罢了。”顿了顿,刘珈洛转而吩咐,“先去注册一个暗网的邮箱,弄好了再联系我,这个号暂时都能联系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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