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殿下醒了!殿下醒了!“
摇曳的烛火衬出青衣焦急的面容。
今夜青衣值夜,回府时就瞧见天空中厚厚的乌云堆积在整个太平坊的上空,显得格外闷热。到了夜间,雨却依然落不下来。空中无风,比往日更难捱。
于是青衣过了子时后便想进屋给司有芸换盆冰。推门而入,听到的却是从床幔里传来的低沉而又痛苦的呻吟。
青衣燃了屋内的烛火,忙跑去床边唤了几声司有芸。可无论怎么唤,司有芸仍是一点反应也无。青衣不敢耽搁,忙唤人去叫谢昶。
谢昶今日难得没早睡,公主府来人时他正坐着研究着张药方。听到来意后,谢昶并为多说,只是点点头拿起药箱就随那人往公主府去。
不过半柱香时间,青衣见到谢昶神色匆匆赶来便起身给他让了位置。
谢昶坐在床边,看着司有芸平躺在床,双手压在胸前。面色苍白,嘴唇微张着颤抖着。薄汗浸湿了胸前的衣襟,衣襟之下露出的锁骨被汗液包裹着显得透亮。
显是魇住了。只是不知到底是梦见什么可怕的事情,司有芸不断摇着头像是在极力拒绝什么,嘴里还喃喃着些听不真切的话语。
谢昶握住她那紧紧扣住的手,触及那一瞬间冰凉的体温让谢昶心慌。他轻轻拉下压在司有芸胸口的手,在左手心中握紧,右手取出一旁的金针,找准穴位落了下去。
几息之后,虽不见醒,但明显气息平稳了不少。
青衣却不敢松气,蹙起的眉头就未有松下的时候。她选择性的无视了谢昶那自然握住久久不肯送开司有芸的手,心中只盼着司有芸早些醒来。
不到一刻钟,谢昶用手背试试了司有芸额间的温度后,才将针一一取下。
“我先去开个安神的方子来,殿下应该一会便能醒了。”
谢昶这头话音刚落,感受到手背上温度渐渐消失的司有芸缓缓睁开了眼睛。
“你们怎么都在这?”
司有芸先是一愣,随即疑惑地看着她屋里突然冒出来的人,撑着身子想要坐起。
青衣见司有芸总算醒过来不禁兴奋的叫着,“殿下醒了!”
“你们声音这般大,我自然会被吵醒。”司有芸哑着嗓子,转过头透过窗户看了眼外面的天色,不知是几时,只知还未天亮。
“殿下先前魇住了,奴婢便自作主张叫了谢公子来…还请殿下责罚。”
青衣低着头请罪,无论司有芸现在与谢昶是何关系,她自作主张半夜叫人近了殿下的寝室,便是冒犯。
“行了。”司有芸摸了摸自己的脖颈,感觉有些粘腻,“就罚你去给我打盆温水来。”
见司有芸现在还能淡笑着说话,青衣松了口气便转身出去了。
“还难受吗?”
谢昶拿出怀中的帕子,坐下给司有芸拭着额间的细汗。
“梦到了很久以前的事。”司有芸合上眼睛,用指节出顶着太阳穴缓缓按着。
那么久以前的事了,她以为自己早忘了…
谢昶搂过司有芸,让她靠在自己肩上,伸出手替她按着头上的穴位。司有芸不说,他便也不问。只是一下又一下,不厌其烦地给她按摩着,抚慰她的情绪。
鼻尖满是熟悉的草药香,司有芸不再皱着眉头,睁开眼睛往他怀里钻了钻。
“今日下午遇见的是我表妹,是我外祖家的孩子…” 司有芸顿了顿,有些不知该如何往下说。
“我不太喜欢我外祖一家…又或者说,我身边从未有过对我好的亲人。”
“不知道你可知道,虽然宫中只有我一个公主,我的生母是中宫皇后,但是我一直未有封号…无论是公主府,还是封号都是及笄后皇兄才赏赐下来的。”
“可能这么说你不信,但我从小到大活了这些年,真的不懂得如何喜欢别人。”
一个从未被人爱过,感受过什么是爱的人,哪来的勇气说自己懂得爱人?
司有芸今夜内心忽然变得柔软,她不想一辈子都活得浑浑噩噩,整日活在过去那些无法改变的阴霾之中。
“所以,你先前问我喜欢你吗…能不能等我再想一想?”
先前那不假思索就脱口而出的喜欢,究竟是欲望使然还是真心实意,司有芸自己心知肚明。她本可以就这样蒙混过去也无妨,自己活到现在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不敢直视,没有勇气面对,得过且过…
因此每夜除了独自一人胡思乱想外,毫无其余发泄方式。
谢昶手指的动作停了下来,侧头贴上司有芸的头顶。
烛火照亮他们的身影,映在墙壁之上婉如交颈的鸳鸯。
“公主,我亦从小便没有亲人的关照。只是我幸运的遇见了我的师傅,教会我医术,教会我做人…我们不是血亲,却比我的血亲与我更加亲密。世上的关系从来依靠的不是血缘,而是这里。”谢昶点了点自己胸膛的跳动之处。
“所以,公主如果感觉累了,不必去往那些让自己感到不快的地方。我们不是只有一墙之隔么?公主只要往我那院中砸几颗石头,我在那小院里啊便能听到了。”谢昶笑笑,在司有芸看不见的地方却攥紧了拳头。
他亦害怕,害怕司有芸就这么拒绝。他们之间的关系危险而又脆弱,他怕与司有芸之间只会是一时兴起的肉体关系…而此刻,他或许连那薄弱的关系都维持不下去了。
司有芸没应声,只是直起身离开了他怀里。
“青衣一会要回来了,你…先回去吧。”司有芸垂首未去看他,“今日多谢你了。”
屋内闷热让人喘不上来气,青衣推开屋门,一股风吹入,门外闪起了轰隆作响的雷电。
落雨了。
久旱的盛京城,此夜总算是凉快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