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有等在一旁随时准备着伺候自己家主子的小内侍,轻声惊呼着说下雪了时,你因为出神而模糊的视线才逐渐清明起来
窗外冷而干燥的空气里,果真飘起了细而密集的小白点
上书房外栽种的尽是些不易落叶的树木,秋天时便没怎么显现出萧瑟的情景。但到了现在,却因此将空中短短几瞬里便愈发飘飘扬扬的雪花映衬的更加清晰明显
时间过得真快,想想你才承了教导皇子的差事从岭南出发的时候,不过才是九月。而现在,竟再过不了多久,就要临近年关了
“老师”
有人将一件深色的斗篷披在了你的身上,你听出那是赵容与的声音,便也没有多做抗拒,只低声问他
“我不是说让你们温一会儿书吗?大皇子不好好温书,又出来做什么?”
“我...我有不明白的地方,想来问问老师”
身边的人已经与你相处了快要小半年,但他在你面前时,却始终是这副容易脸红不好意思的模样,总也是鼓不起勇气与你对视太久,时不时的便红了耳尖,连说话说着说着,都容易变得断断续续的
不过,即便是如此,他也还是喜欢凑到你的身边,期期艾艾的看着你,问你一些简单到不用叫人多加思索的问题。虽这样的次数有随着时间的增长而愈加频繁的现象,但少见的,他的行为并不叫人反感。这或许是因为在你看来,他的表情太容易懂的缘故
“是吗?”知道他来的原因不是因为这个,所以你不免的打趣他,“可是我昨天放课后,才提前帮大皇子温过一遍今天要学的文章,大皇子是这么快就又有了不明白的地方了吗?”
果不其然,你话还未说完时,他那半掩在墨发间的耳尖便倏地红了起来。见到他如此模样,你刚刚染上了阴霾的心情不免的也好了些,忍不住轻笑出声
“...老师现在心情好了些吗?”
他这么一说,你便又想起了令你不愉快的事,脸色无法自抑的又冷了下去。赵容与见你脸色又沉了下来,有些慌张,问:
“是不是容与让老师不高兴了?”
“没有”不久之前的闹剧好像就在眼前,你不免觉得有些疲惫的捏了捏自己鼻翼,“你知道的,我不是在生大皇子你的气”
身旁的人肉眼可见的松了一口气,但很快,他又试探的为罪魁祸首解释:“老师不要生叁弟的气了,叁弟可能不是那个意思。老师知道的,他母妃去的早,又自小在冷宫里过着苦日子”
“...再加上他也许的确生了病,又把老师当做了亲近的亲人”
赵容与边观察着身边那人的表情,刻意的加重了‘亲人’二字的语气。虽说着帮别人解释的话,却忍不住在心底深处恨不得你彻底厌恶了赵观澜才好,“想要老师关心,才那么说的”
听他这么一提,你便又记起了早间发生的事
......
今日晨间到了你讲授的课时,赵观澜便是一副频频走神的模样。不管你讲什么,讲到了那里,他都只直勾勾的看着你,半点不曾把视线放在自己的书本上
起初,你还算是温和的提醒了他几次,但他都只在你叫他时,眸子便倏地亮起来。而后,又在你只是出声提醒他看书的声音里神色晦暗下去
如此几回,你见说他不听,便也不在他身上浪费时间,只继续向后讲去。不料,他却像是终于受不了似的,将你叫住,神色难明的对你说,他昨晚生病了。除此外,也不再多说,只依旧目光灼灼的看着你
也是这时,你才听出他声音里带了丝沙哑,但你依旧不明他的意思,只回他:“若是叁皇子生病了不能进学的话,可以先回去休息几天”
说罢,便准备叫他身边贴身伺候的内侍带他回去。却不想他在听完你的话后,却突然激动起来,起身对你出言顶撞道:
“老师莫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总不会是真不知学生的意思吧?”
语速急而快,声音却又被压的很低,显然一副真真气急质问的模样
见他如此言行,你不免一时愣住。实在是因为就算在上一世最后他赵观澜倒打一耙,对前去为他作证的你诬陷时,他也未曾对你用如此态度说过话。所以乍一见他对你如此顶撞,不免的有些怔愣
但下一刻,一股无法言喻的羞耻便从心底腾然而起,直烧的你觉得两颊滚烫,气的对着他胸口不停起伏,却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好半晌,你才手上的书往自己的书案上一扔,转身便大步向着门口走去。但不想,你又被坐在临近门口处的赵彧给一把拉住了手腕
下意识的,你便想要把那只手甩开,不过那只手束你极紧,你没挣脱,便又只能凝眉看向拉住你的赵彧。还没待你开口,那有着细长狐狸眼的人便调笑着开了口:
“老师怎么连脾性也和姑娘似的容易生气,老叁一句话就把老师惹得这般不高兴?”
其语调调笑散漫,眸子却深而露骨,像是要将眼前人直接生吞下去才满足似的,握住你皓腕的手,也趁着你现在气急而无暇顾及其他时,在你脉搏跳动处细缓磨蹭
赵彧不是第一次对你口出不逊,他对你言语行止向来轻佻浪荡,就连故意说你处处与女子相似,也不止一次。可偏偏这一次,更如火上浇油一般,蹭的点燃了你的怒火。使得你愈发气急的用力甩开了他的手,重哼一声离开了课室
......
回忆此,你不免又怔愣了一瞬,才对身边的大皇子赵容与说:
“我知道,其实是我最近的脾性差了些”
你怎会不知赵观澜故意提起他病了是什么意思,好歹在上一世,你只要一听闻他生病了,便关怀备至的嘘寒问暖,听他说生病了没有胃口,还亲自下厨做些清粥小菜送给他,甚至挑灯趁夜的给他抄写佛经。如此情景,可不只是出现过一次
不过,正因为如此,你便越发回忆起上一世时对他付出百般的真心,最后的结局,却只是被他欺骗,被他诬陷的事来。所以,你便也越发的控制不住自己对他恶劣的态度来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一世与上一世你都做出了进宫的选择,所以,那赵观澜做出的许多行为与他身上发生的事,竟全都与上一世相差无几。但就是这样,才会让急于摆脱上一世糟糕走向和最后结局的你,更加的焦躁难安
几乎每在赵观澜身上发生一次与上一世一般无二的事时,你便会忍不住更加的烦躁一分。不过与赵观澜不同的,赵彧虽没有像在前世一般处处与你作对,屡屡在你面前出言不逊,就连他本该暴戾阴狠的脾性也好似被收敛了许多
但他却好像朝着另一个奇怪的方向发展了似的,整个人都变得轻浮又浪荡。对你出口所言不正经多轻佻便也罢了,最让人不能忍受的便是他那毫不掩饰的眼神,粘稠又深凝,随时直勾勾的看向你,让你时时都如芒在背
可能唯一叫你觉得变化的好一些的,便是大皇子赵容与了。在前一世时,他实在是过于平庸又毫无存在感。这样的学生虽绝不会招至老师嫌恶,但也不会在老师心底留下太大印象
而现在,你看着眼前因你说是自己脾性不好,而急急的反驳的人,忍不住再次轻笑出声。一个学生比起以往,有了显着的进步,也是一件相当令为师者高兴的事
“殿下,我已经没有生气了,你也不用再在意我,快快回去温书吧”你以前到底是怎么会以为面前这个清朗俊秀的人性子木讷又难以接近的,明明是一只人靠近了会害怕,但当你等上一会儿,他便又会自己跑到你脚边的兔子罢了
“若是不抓紧时间温习的话”从窗外灌进来的空气愈发的冷寒,使得你说话间带起了一阵白雾,你便在这阵白雾里调笑起对面那人,“殿下放课后就又要被我留堂了”
赵容与几乎要溺闭在眼前人微弯的眸子里,他的鼻腔在这时失去了呼吸的能力,只在那人离去后,才大张着嘴,大口急促的喘息
他病了,他真的病了,病了好久好久...从上一世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他就已经病入膏肓了。这病让他疯狂,让他偏执,让他开始计划开始谋略,开始把剑指向自己的弟弟们...直到他变成彻头彻尾的疯子,最后溺死在你的温柔乡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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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收到你大哥的来信后,你自打进宫后便一直郁郁的心情,终于变得好了些
信上说他已经结束游历,正在往家里赶去,预计新年之后,便能到宫里顶替你的位置。得到这个消息,你才觉得一直压在你心头的阴霾真正散去了些。连再面对赵观澜与赵彧时,忍耐性都提高了不少
再加上,前几日,皇帝又召你前去询问几位皇子学业时,也好似不经意般提起了此事,你便压着心底的欣悦,也向皇帝禀明了你大哥即将在年后顶替你职位的事,竟也在几息后,得到了皇帝同意的应答
如此一般,便是家里人都说你面上长的冷,现下也是忍不住露出了些喜色
快了,快了,就快了......
“老师看起来很高兴?”一道声音打断了你心中难掩的雀跃,你下意识看向声源,是正从门口进来的赵观澜
这间静室是为你在 上书房课间休息准备的屋子,一般没有其他人来,也是少有的可以躲开赵彧和赵观澜烦扰的地方。但是现在,你看着在宫内唯一的一处清净之地都被赵观澜侵袭,不免的有些不悦
“叁殿下进来之前都不会敲门的吗?”
“这不是因为没人教我吗?”
不管是前世的赵观澜,还是这一世开始的赵观澜,在你面前都惯常装的恭敬温良。所以就算你心底无比清楚那只是他表面的伪装,也不免的习惯于他对你虚假的谦敬里。而自打上次他直接在课上质问你之后,他便像是褪去了那层伪装似的,开始变得像赵彧一般叫人厌烦
“你!” 他的挑衅好似更加的能叫你气急,但在意识到自己的这股情绪后,你又努力将之强压下去,轻哼拂袖转身冷淡道:
“叁殿下若是无事,还是早点回去的好”
“老师是因为收到家中兄长的信件而高兴吗?”
身后的人并没有因为你话语的冷淡而识趣的离去,反倒像是魔怔了似的向前几步,死死地盯着你仍旧握在手中的信件,质问你的语调近乎偏执
“老师的兄长来信里写了些什么?是说他马上就要回来,来顶替他妹妹的位置了吗?”
“什...么?”
你在听到他话里那个近乎刺耳的称呼里,大力的偏转过去,口腔里发出的惊诧在那人黑沉沉的眸子里湮灭。你怀疑自己听错了,耳朵里接收到了错误的信息,但你握着信件的手已经无意识的攥紧,身体冰凉又忍不住的轻轻颤着
“叁殿下在胡说什么...莫不是脑子糊涂了不成” 你尽力装成淡定不在意的模样,但话语间还是忍不住微微停顿
见到你如此模样,赵观澜反倒平静了下来。他的脑子在听赵彧说你已经请辞时,便又疼又涨的像是快要炸开,便是到了现在,也还是在嗡嗡的直响
这一次,他的老师要抛弃他,要在给了他从未享受过的温暖爱意,让他不可自抑的沉溺其中后,又残忍的收回。他的老师,他的老师...宠他爱他的老师,要在亲手把他带上山巅后,又轻飘飘的把他推入深渊
怎能如此狠心...
前方站着的人还在强装镇定,但面色已经有些泛白。他的老师就是这样,明明从小就被保护的极好,从未经历过任何风雨,便理所应当的认为其他人也是这样,并且要求别人得和她自己一样有着崇高的理想和仁善温良的品行。若是别人没有她想要的宽阔的胸怀,她便会恶 之,弃之
天真又残忍,仁善又恶毒
赵观澜看着面前仍旧学着平时只手负于背后,好似全然不在意他那些‘胡说’ 的话,但也因着他长久沉默的不回答,而焦急的用着拙劣的掩饰偷偷打量他的人,忍不住低嗤出声,心下却因为你现下仓惶可怜的模样而愉悦酥麻的不成样子
他想看到你,看到他的老师更可怜的样子,最好是...在某些地方,伏在他的身下,发出低低啜泣的声音
赵观澜的身下发紧,面上却轻笑出声
“我是不是在胡说,老师不是最清楚吗?”
不是他的错,是老师的错,是老师...把他变成了怪物,变成了疯子
对面那人面上惊疑之色更重,好似是不知道他说的到底是真话,还是故意想要恐吓而编造出来的。赵观澜也没有多在这话题上多纠缠,反倒话题一转,说出了另一件事
“近来父皇身体每况愈下,御医已经私下多次建议我和几个皇兄多到父皇面前去...”
“胡说!”你打断那人大不敬的话,声音不自觉的拨高,“陛下未来数年都将无忧,你到底在胡说什么!”
皇帝在这几年都无忧,只到了叁年后会身体极速衰退,所以才会叫几位皇子蠢蠢欲动,也叫你跟着站了队,所以最后才死在了那护城河里
但是这精神紧绷在那人故意引导下,没经过思索便说出的话,却在你脑子清醒后,反应过来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后,面上便立马失去了血色
“嗯?我只是说父皇最近偶感风寒,所以体力有些不支,御医叫我和皇兄多去御前亲自伺候,好叫父皇好的更快一些”
那人的话说的轻而慢,间或着还向你的方向不断缓慢迫近。而你却在他的每一句话落,便不住的更加白了一分脸色,等到他说完最后一句“老师说的是何意,学生为何不懂”时,已然是无力的垂下了头
“我...我只是会错了意罢了,我...我...”
“嗤——”赵观澜低低嗤笑出声,知道自己已经完全把握了主动权,心中畅快,不免愈发的向着那人逼近,已然是不管不顾,要彻底将这人钉死在自己的囚笼,叫你再生不出任何离开的心思
“老师可能不知,学生在不久前的一个夜间做了个奇怪的梦。梦中,老师仍旧是领的教导我们的职责,但”几步间,赵观澜已经逼近了那人面前,但那人却是将头深埋着,已经全然是仓皇无措的模样了
“那梦里的老师却对学生极好,不过学生迫于宫中的局势,不得不装傻扮蠢,叫老师失望,全然与现在不同”
“梦里的老师甚至在已经对学生失望之后,仍旧在殿堂之上为学生作证”
“别说,别说了...那都是假的,假的...”你的脑子乱的不像话,仅剩的理智一点点的被少年一句接一句的话砸的粉碎,但即便是这样,那话语也是半点不停
“学生本想叫老师不要再管学生,但学生却在这时得知了老师的真正身份”有人凑近了你的耳,温热的气流刺的你有些痒,“教导了学生叁年有余的老师,竟是个女子”
你的理智在身旁的人说出‘女子’两字时,终于全然坍塌
赵观澜看着已经完全的被自己揽进怀里,而半点无所觉的人,轻叹出声,带着满满的餍足。他将身前全身轻颤的人紧揽入怀,唇舌趁着怀里人不察觉,暧昧的轻蹭着怀里人的耳廓,下了最后的审判
“老师就留在宫里,陪着学生,好不好?”
......
“我只是慢了半步,倒叫叁弟占尽了便宜”
静室在那人仓皇逃窜后再次恢复了平静,只还在赵观澜面前的空气里残存着浅淡的冷香。他在听见也踏入室内的赵彧话时也不生气,只垂下眸子看还留着刚刚那人腰间弧度的手,心情极愉悦,眉间却郁郁
“皇兄拈酸吃醋作甚,我哪里又有皇兄那般大胆,敢对老师那么早的就下手了呢?”
赵观澜语气轻缓,但其间的阴毒嫉恨却是半点不少。赵彧一听此话,轻哼了一声,细长的狐狸眼斜睨着,阴阳怪气的讥讽:
“我们俩谁也别笑谁,既然都摊了底,那还是彼此坦率一些的好。不然,这合作也便携手不下去,只得让老大白白占了便宜”
“你说是不是,叁弟?”
赵彧的声音如同他本人一般,声腔华丽又高高在上,当他放缓了调子懒洋洋开口时,轻易便能达到讥讽冷嘲的效果
本来他也对赵观澜的做法不满,明明说好了再等一等,让老师以为自己马上就能全然退身而去时,才猝然一击,以达到更好的震慑效果。一想到那时候老师一向冷淡的脸上可能出现的惊慌表情,赵彧就忍不住戏份的颤抖
但是现在,赵观澜一个人便不声不响的将所有事都抖了出去。最叫人嫉恨的是,老师那副瑟瑟发抖,惊慌可怜的模样,全都被赵观澜一人看去了,这叫他如何不恨。如此,赵彧那双斜勾着的狐狸眼中阴狠之色便更深了些,看着屋内的另一人缓声开口:
“果然,不管是上一世,还是现在,我最讨厌的人都是你...”
“嗤——”赵观澜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话一般,忍不住嗤笑出声,几息后,他才擦去眼角的水渍,眸子深处是强压着的怨毒
“得了吧,可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若不是发现了赵容与的棘手之处,若不是因为现在时间不对,他还没有联系上边境的小叔,既不能与现在才发现了暗处深藏着獠牙的老大斗,也比不上家世深厚的赵彧。他何必要与赵彧合作,还要硬生生分去老师的一半
念及此,赵观澜忍不住血气上涌,险些再次失态。但他只是紧握住了双手,强压住了那股情绪,只眼中野兽般的凶戾却藏不住,对着赵彧阴森开口:
“第一次都已经允了你了,你还要如何?”
......
如何?
赵彧伸出舌尖,轻抿了抿自己的唇,好似已经将什么美味含进了口腔
呵呵...当然是吃干抹净,半点不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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