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脑的保护机制下,对于后来的事,你的记忆出现了一些断层。
不知从哪天起,你回过神来,就已经躺在家里的床上了。意识回到了身体,别的机能却还在游荡,这是最糟糕的事。你瞪着眼睛,保持一个姿势,从天黑捱到下一个天黑。月亮升起来、月亮又升了起来,某个白天,月亮也升起来了。等它落下去之后,快要生锈的脑子明白过来:是秋深了,不是世界贴图错误啊!
脑鸣没有停止,乱哄哄的,吵得你心神不宁。警察的问话脱颖而出,走到安全岛上,领唱这部写不完的乐谱。梦境的主人你一拍大腿:原来初代莲花生日蜡烛精是你小子!十年前的东西质量好,电量充足、续航更久。索性不管他们,只用麻木的手指刷着手机浏览器,满世界搜索着“艺术生”“抠逼”关键字,眼球干涩得快要龟裂了。
担心“丑事”传开了毁声誉,学校超话、学校贴吧的相关内容删得干干净净,现在刷版的是英语老师,她的光辉事迹需要一个展开、两层楼才能写完,但人生污点就一条:教过你。这是你自己的想法,事实上,一旦有好事者探头讨论,马上就会被摁死,你亲眼见证过几次,负责删帖的倒霉蛋凌晨三点多还在干活,一定恨死你了吧。
而男人爱逛的其他论坛属于法外之地,区区一个高中的手哪里伸得过去。转帖和“兄弟接力”带着你学校的大名,把这个小城市频频送上热搜,吸睛度早已超过了冬奥会地区火炬手。还是裸女的热闹最好看啊。难怪副校长那么瞪着你,加班删帖的该不会是他老人家吧?看样子白删了,只有三战才能终结他的头疼。
墙外大站有你,墙内小网站也有你——最好笑的是,你从这件事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认识了各种各样的色情片网站,网址列在A4纸上,加起来足足有十页。奇怪的知识增加了!没办法,毕竟一刷就有新的,一刷又有新的,新投稿的电子包浆比你家的锅底灰还厚,主演面容却依旧清晰。
网上的人怎么讨论你的呢?
“现在的女高都玩得这么花吗?”
——真没见识,初中学历吧。
你试着一一怼回去,用心里的声音。
“求个直播间房号。”
——不如把摄像头怼进自己直肠里看个爽。
“(回复一楼)不要地图炮高中生,是艺术生的问题。”
——不必多说,评论里的艺术生已经替你问候过他了。
“太恶心了,以后这个学校的女生还怎么洗澡啊……”
——什么,居然在这种场合见到了人类具备基本共情能力的发言?
“……公共场合打手冲,脏了一整个浴室。”
——行吧,原来是在恶心这个。何不建成景区,除了老子谁也别进去。
“听说这学校不好考,小仙女是降分录取了吗?”
“女的在中国就是有特权。”
——那你怎么不移民呢,是不喜欢吗?
“肯定是小仙女有附加考试呀~”
“是破处考试吧,一血换个重点高中名额,也不亏。”
——来了,熟悉的黄谣。后续讨论全都是围绕着这个展开的,一群发情的公猴上蹿下跳,不亦乐乎。
漫长的楼层中,你扫到一个眼熟的账号,是隔壁班最不受待见的一个男生。
“我认识这个逼,是实验班的,学习不咋地,天天摆张臭脸不知道给谁看,全年级都知道她是睡进去的。”
他被回复了。
“那她怎么不去睡个哈佛学位出来?”
十秒后男同学回答了:“因为她就值这点钱。”
——隔壁班是平行班。看来他自认连这点钱都不值。
你累了,丢开手机,拿被子蒙住头。
唯一的好消息是,你的大名至今未被提及,公猴们猜测过各种网红福利姬,全部验证失败,后来干脆不再关心开盒的事,直接上升到整个女高中生群体。骂战持续了很久,很多博主被卷进来,源头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从头到尾没有人关心过偷拍者是谁。
学校方面是怎么处理的来着……你依稀记得, 班主任回到教室,严厉地问话:“是谁拍的?主动站出来,只要勇于承认错误,就不会被追究责任。”——没有最高法、没有调卷审查,自首情节还是那个免死金牌。
你也不明白,难道你们是一群野人,刚刚进入结绳记事的原始社会吗?校方的雷霆手段看起来是建立在这个基础上的。别的班有没有被问过你就不知道了,当时你在干嘛来着? 哦,你在监控室,妈妈和姐姐也在,姐姐刚从学校赶回来,她那会还在准备保研和司法考试,cpu快烧起来了,思及此,你没有和姐姐深入交流。
宿舍楼外是有监控的,可惜那天监控坏了,或者这个可惜写作可巧。门卫大爷恼怒地嚷嚷:我校师生素质高着呢,你女儿说不定是招惹过哪个社会青年,可别乱甩锅!——间接否定了自己的工作成果。
虽然师长们努力压下讨论,感谢、感谢极了,为此还给几个顶风传播的学生警告处分,真抱歉、真抱歉,但议论声没有停止。男生们的眼光让你恶心,部分女生的嫌恶更让你难受。
也不是没有人站在你这边,班长不知被谁激怒,在教室里大发脾气,官职差点被撸了;同桌一米五几的个头,跳起来跟一个虚掉的鬼影吵了整个晚自习,回来之后嗓子哑了,眼睛也肿了。美丽哥还算坚挺,在大人们看不到的角落,制止和加入过一些群架。虽然唱、跳、打篮球样样不行,但其他人对他的评价和往常一样:“小鸡子就是和女的一样喜欢被撅。”
副校长没忍住,终于还是骂了你。在你被领回家那天,他当着妈妈的面说,有的人怎么小小年纪净学坏,他教书育人几十载,从没见过像你这么丢脸的学生。
上联:“小小年纪净学坏”,下联:“得亏蓉姐敢下海”,横批算了,够不着。这副对联是你在公车上现编的,白底黑字,贴在了想象中的灵车上,灵车徐徐驶进火海。这里用到了姐姐教你的方法:把那些恶语脑补成写着字的小纸条、烧成灰。你多用了一些纸和燃料,脑子里的声音似乎变小了些。
然而,真的没人关心偷拍者是谁吗?
妈妈憋了一肚子气,你知道。
姐姐不愿让你再躺,拖你去河边散心,回来后看到二姨和姑妈围着她叽咕些什么。妈妈蜷缩在小板凳上,抽泣着,你从没听过那么绝望的哭声。姐姐使劲扳着你的肩膀,想推你进屋。不知道为什么,你死犟着站在那里,姐姐一介文弱书生,只要你不愿意,她一点力气也使不上。
妈妈看你这幅样子,气不打一处来,推开两个姐们,冲上来扇了你一耳光
“这都是谁教你的?现在好了,全国人都看到你那丑样了!” 积压许久的情绪终于得以释放,“我辛辛苦苦拉扯你长大,你就学得跟个妓女一样,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她疯狂地辱骂着你,还提到你看的那些“不三不四”的电影。你想起来了,你就生在楚门的世界呀,巧合是你人生的重大看点。《燃烧的女子肖像》,画师为痛经呻吟,她推门进来打扫卫生;《菊豆》,女主被压在凳子下性虐,她推门进来送水果。诸如此类,都是小托托不该在天堂电影院看的片段。
妈妈的声音和警察的领唱重合在了一起:“都怪你平时爱看黄片!”
后来她还说了些什么?“心术不正”“满脑子黄色思想”“是不是偷偷交了男朋友不跟我说?”
到底是你妈,前几句还抓不住重点,试了几招之后马上找准要害,最后一掌把你震得经脉俱损:“你跟那个霸占你爸的骚女人有什么区别?”
听此话,姑妈在她背后露出了诡异的笑容。奇怪,你怎么偏偏把这个记得这么清楚?
那天晚饭吃的什么?对了,妈妈没心情做饭,姐姐只好亲自下厨,煮个面都差点把灶台烧了,挨了好一顿骂,把妈妈的火气全部耗尽了。
你像是被晒干水份的一条咸鱼,倒回了床上。
所以,真的没人关心偷拍狗是谁吗?
——也对,人们只关心你骚不骚。
记忆闪回离开学校的前一天。课间,你收拾好书包,低着头踱步走向前门。莫名的情绪忽然涌进心里,你回头,冲上讲台,抖着嗓子问了亲爱的同学们一句话。
“你们是真心觉得我很骚吗?”
几秒的沉默后,讲台下爆发出震耳欲聋的笑声。
这是你对学生时代最后的印象。